少主偶爾會消失。
雖然他總是說要練劍，鎖起房門不讓我和艾西斯打擾，但其實我們都很清楚，那樣的夜晚，少主是不在房裡的。
沒有人問過他。
一方面是不想說破其實我們已經知道。另一方面是問了，少主也不會說。
少主從不對我們說謊。
他是真的去練劍，我們也很清楚。這點小事還不至於看不出來。
少主不想說的，沒人能讓他開口。
其他人，或許隨口一個理由；但在我們面前，少主只是簡短地，對不起，這我不想說，抱歉。
明白地保有自己的秘密，彼此之間才能袒裎以待。
我想，少主一定也知道，我們只是不問。
我們滿足於這樣的默契，相信少主也是。
這是共識，也是約定。
「……小路……」艾西斯欲言又止，佇足在路西斯身後不遠。
路西斯來到了曬衣架前，向前方伸出手。他印象中的柔軟與細緻，微幅飄動著。
他期待著，彷彿在相觸的那一刻，令人懷念的氣息也能順著指尖流回知覺。
有什麼事物是可以永留心底的？
無論多少的歲月流逝，也不會遺忘？
我們是靠著忘卻支撐自己，還是倚賴回憶苟延殘喘？
感到懷念時，是否表示自己曾經就要遺忘？
不知從何處揚起一陣風。
路西斯反彈似地抽回手，群衣乘風飛起，夕照在臉上留下黑影紛亂。
……我在做什麼？
是傍晚起的風。
意識到將來的這份冬意，艾西斯決定以身體為先，畢竟在這個空無一人的荒地生病，可不是鬧著玩的。
何況前兩天才月圓。
「小路，天冷了，還是先……」
「不要……」
背對著他，艾西斯有些聽不清楚，「……嗯？」
「──不要那樣叫我。」
壓抑著的聲音，冷冷加重語氣。
艾西斯一陣錯愕，「小──」「我說不要那樣叫我！！」
巨大的憤怒貫穿他的心口，艾西斯不禁屏息一顫。
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。
當年九歲的冰羽把路西斯帶回來後，他們便討論過這個問題。雖然一開始路西斯不太願意，但冰羽終究說服了他，即使相同的名字也能擁有不同的意義，他才慢慢接受他們在「路西斯」這個新名字外，還能把「小路」這個原本的名字，當作暱稱來喚。
艾西斯曾經以為，路西斯已經能完全擺脫母親的陰影了。
而他依舊沒有轉過身來。面對自己的失態，路西斯還不能習慣。
沉默著，深深吐息著，似乎有一世紀之久後，終於開口。
「……對不起。我想……我大概有點累了。」
他盡力維持著聲音上的平靜，讓自己聽起來好像還勉強能無謂地，勾起嘴角。
「所以……我們……暫時……先分開一下，好嗎……？」
「……什麼？」
「我說……我們先分開一下，好嗎？」
世界在剎那間失去了聲音。
他知道路西斯是認真的。令人心碎的言語，嚴肅。
艾西斯想移動自己的嘴唇，但不聽使喚。
他想抬起手，卻全身僵直。
好不容易，直到對方用更沉著的語氣再問了一次「好嗎……？」之後，他才從喉嚨裡慢慢發出一點聲音，嘶啞。
「……不可以……」
「……」
「拜託……」從喉嚨裡一點，一點，乾涸而困難地擠出。
路西斯有些錯愕地轉過身來。
艾西斯依舊帶笑的嘴唇微顫。他順著避開對方的視線恍惚下游。
「……」
「小路……」
「不要再叫我小路了。」
「……路西斯，」艾西斯望向他一眼，又很快移開視線，「沒有必要這樣吧……我們……」語未能盡，眼裡前所未見的慌亂無法遮掩。
看著眼前人如此，路西斯不禁一陣莫名不耐。
「好了，不要撒嬌了，」他的語氣不滿而強硬，「到現在你才表現出來嗎？還是我其實也跟少主一樣？或者你們都是這樣想的？我真是太愚蠢了……」
「路西斯……」
「都一樣，我也一樣。你的笑和少主的冷漠一樣，和我也一樣。和我的──」
他突然打住，停了一下，
「……整個世界都一樣。我們該長大了，沒錯，太天真是我的愚昧，但起碼比你好，你……」他嘆了口氣，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。「……我們的差異太大。先分開一下好嗎？我累了。」
真正有什麼要求時，路西斯總是如此堅定。於此再清楚不過的艾西斯，漸漸沉寂下來。
「……好的，路西斯……」他低聲應允，「我答應你……我答應你。」
「只是，有一件事，請你，請你，一定要明白……」
他抬起頭，眼裡的笑是溫柔的慘淡，憂傷。
「路西斯，我真的，真的，很愛你。只有這件事，希望你……一定要明白。」
然而路西斯只是別過頭去。
艾西斯淡淡笑了笑，轉過身，一個人默默走回小屋。
……你知道嗎，艾西斯。
即使我全心全意予你，你卻依然不相信我啊。
既不相信我，也不相信自己。
否則，你何需如此期望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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