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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台大醫院還有減敏針可以打的時候,
我平均每一兩個禮拜就得出入那裡的內科治療室。
我時常看到一些人,一些老人,
他們坐在輪椅上,被推進內科治療室接受例行的藥物注射。

推著他們進來的人,
可能是女兒、媳婦、外傭、看護(很遺憾我沒有在輪椅背後看過任何男性);
可能是關心的、不耐煩的、義務性的、有耐心的。

但那都不是我所注視的。

那些輪椅上的老人,手上吊著點滴,鼻腔裡、喉嚨裡插著管子。
他們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變化,
你讀不出他們究竟正忍受著,還是因為忍受慣了而麻木著。
當他們需要開口的時候,你看他們掙扎著從填滿痰的氣管中擠出零星字句,
每當他們發出了一些聲音後,總像氣力耗近似地,他們企圖大口吸氣,
聽著空氣穿過阻塞的縫隙,如微絲般流進他們的肺,
發出令人不忍卒聽的嘶嘶聲,好像蛇攫著他們的喉。

不過他們的表情依舊不會變化。

 

因為鼻中膈彎曲與鼻涕逆流(主要是這些問題),
我曾經動過手術,切除鼻中膈的一部份骨頭。
雖然手術本身也帶來了很多體驗,
但那之後我的鼻子好了很多,至少可以讓我的頭腦清楚一些了。 

今天,應該說這一陣子,我又重新體驗了那種感覺。
咳不出的痰、吞嚥阻礙、胃食道逆流,直到今天出現了鼻涕逆流、呼吸疲累。
頭又再次被這些阻塞漲滿而疼痛。
(雖然還有咳嗽,但那其實是最小的問題)

我知道這些終究會過去,因為這只是感冒症狀,我只需要等待它們消失。

但無論痛苦是何種形式,它們總是可以提醒我們許多事。

自我防衛是動物的本能,而痛苦則是引燃本能的火種。
無論是迴避痛苦、面對痛苦、還是用痛苦隱藏更大的痛苦。

有時候看著那些輪椅上的人,我會忍不住想,
今天我還年輕,我可以忍受手術,可以忍受這些不舒服;
但我還記得,我有可能成為像我的親戚長輩一樣相對健康的人,
也有可能成為那輪椅上的人。
那時我或許已經七十歲了,我必須先打抗過敏點滴,然後預先注射血小板,
接著在清醒或昏迷下接受手術,並帶著插在鼻子裡的管子離開。
我或許會像那些老人一樣,用餘生感受多過我現在感冒百倍的折磨。 

到時候,我還會想要活著嗎?

 

那與尊嚴無關。
我一向支持安樂死,但從來不是基於所謂尊嚴什麼的。

美國醫療影集《HOUSE》 第六季第16集,
HOUSE在說服一位老人完成遺願後,替他增加嗎啡注射量,put him to sleep。

最後一幕讓我很難過。
我看著HOUSE把機器上的嗎啡注射量從2.4mg/mL,往上按到4。
嗶,嗶,嗶,嗶。

我想著這就是我外婆所經歷過的,在這之後她就離開了。

沒有人捨得親人離開,但我懷疑,我們是否有權力,要求他們為了我們去忍受痛苦。

 

有趣的是,今天的不適雖然提醒了我某些事,
但也只是提醒而已,沒有改變任何事情。
我想著未來可能變成的模樣,並未讓我更珍惜今日的健康,
我想著安樂死,但這也沒有讓我成為一個推己及人的體貼者。

我知道我過多的理智總是可以讓我好好待在原位,
我知道即使人生會面臨很多困難,但多半我們終究會挺過去。

每次想到這個事實,就令我既平靜,又不耐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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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owerkenj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